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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完) (2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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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死命地把她往地面上拉。

可是為什麽?為什麽爸爸要拉她回到大地,她明明覺得很舒服,仿佛置身於恒溫的真空,每一次眨眼都泛起旖旎的光,每一次呼吸都很美妙。

她想讓爸爸松手,又覺得這樣就再也見不到爸爸了,這樣一想又湧起萬分的不舍。

她在半昏迷中軟軟地叫“爸爸”。

在聽到爸爸聲音那個瞬間,那段記憶電流一般,通遍全身,像是死去一回,又活了一回。

“還上學嗎?”

這話還是對於香說的。

“我上高一了。”於喬眼裏蓄滿淚水,對爸爸說。

於秉哲的視線被女兒的聲音拉回來,他把臉湊近玻璃,盯著於喬的臉。

於喬換了發型,削薄的齊耳短發,發絲柔順黑亮,泛著健康的光。

他嗅不到,也觸摸不到,可他覺得一定很香,手感一定很好。

“上高一了……上高一了,好,好,好好學習……”

於香伸手拿過於喬的話筒,嘆了口氣,對於秉哲說:“你別怪於喬。前幾年她在沈陽,去年才回來,又趕上中考,我怕她分心,才沒帶她帶見你。”

於秉哲忙說:“不怪,不怪。”

又是僵持著,雙方都沒話說。

於秉哲低下頭,深吸一口氣,跟於香說:“你出去歇一歇,我跟女兒說幾句話。”

他低下頭的時候,於喬看見他的頭頂,那裏的頭發稀疏了不少,這是快要謝頂的跡象。

於喬意識到,她的爸爸已經四十多歲了。

於香走後,於喬坐在椅子上,於秉哲把臉和手都湊到玻璃前,用充滿期待的目光看著於喬。

於喬伸出手,隔著玻璃把手掌按在爸爸的手掌上。

於秉哲說:“我女兒的手也真好看!”

於喬勉力笑了笑。

“爸爸。”於秉哲猛點頭。於喬繼續說:“爸爸,我之前不知道,親屬可以探視。如果我以前知道,我回到南京第一個月就會來看你的。”於香辦理探視手續時,才跟於喬說,監獄允許直系親屬每個月探視犯人一次。

說話間,於喬哭了,眼淚清泉一般,自然湧出。

於秉哲慌了,徒勞地用手擦了擦玻璃:“別哭別哭,你什麽都沒做錯,是我做錯了。你別哭,快別哭……我女兒哭也那麽好看。嘿嘿……”

一個男人含著眼淚的微笑,於喬此生初見。

“你媽說你生病了?”

“嗯,已經好了。”於喬語氣輕松。

“你媽說你流了很多血?”

“是,我得的是血小板減少癥,血小板就管血液凝固的,不凝固就要一直流……”於喬久病成醫,深入淺出地給爸爸講解病情。

“那後來怎麽辦?”

“就輸血啊,血流掉了就輸血,血小板少了就輸血小板,打滴流。”於喬情緒穩定,“後來,小天哥哥帶我看了中醫,喝了兩年中藥,病就好了。你看——”

說著,於喬站起來,握著電話轉了一個圈兒,像交誼舞的女舞者。“以前手上腿上都是青的,現在早好了。”

於秉哲盯著鐵窗外,自己的女兒天使般轉圈圈,眼淚和鼻涕糊成一片,流淚流到視線愰惚,鼻子堵得死死的,只能用嘴大口呼吸,整個身體塌下來,伏在臺面上。

獄警上前提示,探視時間快到了。

於喬又回到玻璃窗前,狠狠地抹了把眼淚,又甩了甩頭發,微笑著說:“爸爸,這些年,我很想你。”

於秉哲克制著情緒,聽於喬緩緩說:“你也看到了,媽媽她很好,我也很好,今天我看到了你,我覺得很幸福——我的爸爸就在我眼前。”

於秉哲情緒再次失控:“女兒,你聽我說……”

於喬繼續道:“爸爸,我跟媽媽說,她不必周全事事、成全人人,她只需要照顧她自己,讓自己過得舒心。同樣的話,我也想跟你說,你也不必再背負愧疚,我不需要你拯救,媽媽也不需要你照顧,我們各自做好各自的事,就是對其他人最大的成全。”

於喬的爸爸定定地看著自己女兒,什麽話也說不出來。

獄警走上前來,關上電話通話鍵。

於喬站起來,用口型對於秉哲說:“我下次再來看你。”隨即把手掌放到臉側,扇動兩下,眼睛也跟著眨了兩下。

這個畫面,永遠定格在於秉哲腦海裏。

☆、紅羅帳共話纏綿-82

回到南京之後,母女兩個促膝交談的機會並不多。

返城公交車乘客寥落, 於香於喬坐在後排, 於喬把車窗開了一個小縫, 風猛烈地灌進疾馳的車裏, 於喬面向窗外,任由風吹起她厚厚的流海, 露出白皙的額頭。

於香以為於喬在鬧脾氣, 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話題, 耳邊只有發動機的轟鳴和風聲。

其實於喬沒有生氣,她該怪誰呢?現在自己大病痊愈,母親有了新的感情, 父女得以相見,一切都朝好的方向發展。

她不會跟別人比較,更沒有可以怨懟的人。

綠意漲滿山谷, 車行期間, 清風徐來。

她想起東北,沈陽的夏天也熱, 天氣預報顯示的溫度和南京相差無幾, 但沈陽的夏天不同, 似乎總有人在密閉的天地間開一扇窗, 陽光沈沈壓下, 地氣漫漫蒸騰,但對流間總有一個出口。

這個季節,奶奶會做過水面條。

滾水下面條, 煮熟後撈出,放在冷水裏過一遍,再炒一份西紅柿雞蛋鹵或茄丁鹵,拌在一起,吸溜吸溜,一會就能吃掉一大碗。

吃進胃裏,胃的溫度也跟著降下來。

是那種很舒服的、熨帖的涼。

於香拿出遮陽帽,給於喬扇了扇。

於喬說:“媽,以後每個月,我都來看他一次行嗎?”

最近於香跟於喬說話,總要左思右想,女兒長大了,她不能再簡單粗暴地告訴她,可以這樣,不可以這樣。

於喬會抓住她言語的漏洞,適時地反駁,讓她啞口無言。

“行是行,你爸他當然願意。這些年來,我每次見他,他跟我念叨最多的都是你。”

於喬以為得到了於香的許可,不想於香又說:“不過,你開學上高二了,還是要在不耽誤學習的前提下……你爸肯定是這個意思。”

“而且,”於香又道,“你以後高考、大學入黨,都要政審,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,不然對你的前途多少會有影響的。”

這番話說到一半,於香手機響了。

她掏出來掃一眼,毫不猶豫地掛斷,專註地把話說完。

語畢,手機又響起來,於喬掃一眼,還是剛才那個號碼,很長的一串,像語音詐騙電話。

於喬好奇:“怎麽不接呀?”

於香:“打好幾回了,一看就不是正經來電,不接。前段時間,你叔叔有個朋友,接了個莫名其妙的電話,當月話費被扣了四百多。”

那電話契而不舍地響,於香又想掛斷,於喬按了接聽鍵,把電話放到耳邊。

“餵?餵?是於香嗎?”是個女人,聲波有些滯後,前幾秒沒有聲音。

於喬用口形說:“找你的。”

於香狐疑地接過電話,對方語氣稍顯急迫,說的內容於喬聽不清。

只聽於香說:“是我……啊……啊呀!是嫂子啊!我尋思誰呢,這號我也不認識,國內都是騙子才用這種號碼,一長串兒……”

接電話的於香有了神采,跟熟人才有的放松。

“對呀對呀,我還在南京啊!你在哪呢?怎麽號碼這樣!我以為詐騙電話呢,一直沒敢接。”

“方便,方便!嫂子,您有事盡管說,別說我在南京,哪怕我在外地,跑一趟也不費什麽事兒。”

於喬聽了只言片語,大概意思弄明白了。

電話裏的人有朋友來南京治病,大概需要治療一陣子,朋友想在醫院附近找個住處,這樣食宿、就醫都方便。需要一個南京本地人幫忙聯系住住。

朋友經濟條件不錯,想找個交通方便、條件好的住處。

這朋友是“嫂子”很重要的朋友,她現在國外,拜托於香替她盡地主之誼,順便替她探望朋友。

正事說完,於香跟人聊起家常:“呦!您去那邊可有好幾年啦!是99年還是2000年走的?對對對,生活早適應了吧?”

“我家於喬生病那幾年,多虧了你們一家呢!”

於喬支起耳朵聽到這,終於明白“嫂子”是誰了。

“是嗎?我就說,小天那孩子,幹啥都錯不了!也算不錯了!那咱就尊重他們的意見唄,我女兒就勸我,讓我也要有自己的生活……”

“於喬啊!於喬上高二了,明年上高三!對,在南京了。”

……

掛斷電話,於香真的當作嚴肅的任務,認真思考起來。

電話裏提到的病人要去南京市婦幼保健院就醫,那一帶是南京的市中心,於香盤算著,怎麽幫人找到合適的房子。

於喬明知故問:“媽,誰呀?”

於香思考的間隙答:“你大娘,陳一天他媽。”

“她不是在澳大利亞嗎?”

“嗯……市婦幼那一帶,是有很多日租房,但條件肯定好不到哪去。”

“她不是說……讓陳一天去澳大利亞念書嗎?”於喬試探道。

“不去了,陳一天死擰的,他媽哪管得了他!”

於喬當然知道,陳一天哪都沒去,就在沈陽蓋廠房呢。

“出去也不一定好!”

於香隨聲附和道:“我也是這麽說。你大娘剛才說,陳一天和他小對象合夥開了個公司……好像他小對象家挺有錢的,時代不一樣了,現在國家也鼓勵大學生創業。”

於喬心裏一滯,頓覺暑熱從四面八方湧來,幾秒之內,她的手心、腳心和後背就全是汗。

她覺得那句“小對象”刺得她鼓膜疼。

“他沒有對象……吧。”小石頭也沒說林小詩是他對象。

難道還有別人?不可能,陳母說“合夥”,還說“小對象家挺有錢的”,陳一天那種悶悶的性格,十天半月的也找不到另外一個“小對象”。

於喬頓覺心亂如麻,中午沒吃東西,可胃裏翻江倒海,公交車穿過一個年代久遠的古城樓,倉皇進入市區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

自從生了那場病,於喬獲得了那個年紀少有的灑脫。

生死之外無大事。

可升高二的那個暑假,於喬患了心病。

一日三餐無論吃什麽,都覺得難以下咽。

同學約她出去吃冰,她屢次拒絕,寧願汗流浹背地坐在床上發呆。

《武林外傳》那麽勾人的情景喜劇,她看起來跟參加葬禮似的,笑不出來。

唯一還有心志做的事情,就是上網。

上網找小石頭聊天。

抓魚被揍的友情,在幾年後無縫銜接上了,小石頭跟於喬可謂“天然熟”。

在小石頭面前,於喬說一不二。

於是,於喬跟小石頭說,想上他的QQ玩會游戲,小石頭二話不說,把密碼給了於喬。

那段時間,陳一天也很忙。

工程的事情告一段落,他又要全國各地跑設備。

幾臺關鍵設備都到了廠,又要入廠調試。

與此同時,老客戶又不斷地發出設計訂單,他和龐傲也沒個明確分工,經常是一個剛上火車,另一個才下飛機。

家裏只留下小石頭一人值守。

小石頭玩QQ比於喬還晚,他的好友不足20人。

在冷氣開得如冰窖的網吧裏,於喬滾動鼠標上的滾輪,精準地停在一個女性頭像旁邊。

頭像是一個身著白紗裙的女孩背影,不知道是不是她本人,但於喬憑直覺就知道,這個QQ就是林小詩的。

何況,QQ名字裏還有一個“詩”字,如詩美眷。

於喬心無他想,木然點開對話框。因為是異地登錄,看不到小石頭和林小詩的聊天記錄,但於喬看到了林小詩的QQ簽名:“以樹的姿態和你站在一起。”

冷氣幹嗎開這麽足!

於喬凍得手抖,拉到底,又拉到頂,看到陳一天的QQ也在列表裏。

他有陳一天QQ,系統的自帶頭像,名字是“天工”,簽名處是空白的,陳一天數年如一日,不在QQ上搞花哨。

於喬第N次盤點了這二人歷年來的交往。

剛上大一,於喬在飯桌上見過林小詩一面,當時只覺是個美艷的姐姐;

後來,陳一天為了給於喬治病籌錢,打工賺錢,林小詩開著豪車打上礦中,以碾壓式的優越感給了於喬一個下馬威;

再次見面就就是醫院,陳一天腰受傷,林小詩公主變身田螺姑娘,早來晚走照顧起居,差點連接小便的活都幹了;

這種做小伏低的姿態,自然是贏得了陳母的無限好感,在陳母那裏樹立了有遠見、識大體又知小節的大家閨秀形象;

現在,陳一天大學畢業,創業伊始萬事難,林小詩又傾囊相助,拿出於喬想都不敢想的一筆錢出來,給陳一天投資建廠……

女孩子在最好的年華裏,與你走過真切的歲月,欣賞你、陪伴你、支持你……這份情誼,又豈是一個“同學”的身份能夠解釋的。

她的小天哥哥,那麽善良、那麽長情,又豈能忽略這份情誼?

所以,相交多年的一對璧人,現在又成了互相扶持的打拼情侶。

是啊,林小詩那麽漂亮……

於喬關掉QQ,在電腦前呆坐。

這番道理,在她腦中過的遍數越多,就越是牢不可破。

一切都在意料之外,一切都在情理之中。

於喬腦中混沌一片,她在迷霧中尋不到一絲絲光亮,但是她漸漸清醒,她的小天哥哥,當年和她分享一支沈陽冰棍是真的,現在成了別人的男朋友也是真的。

開學後,於喬幾乎戒了網。

陳一天在QQ上給他留言,只言片語,有的是詢問學業,有的是講小石頭的笑話,有一次說奶奶忘記關掉燃氣把鍋燒幹了。

於喬看見了也一概不回。

只是,她得知奶奶把鍋燒幹的消息,會主動打電話到陳家,跟奶奶聊上幾句。

於喬在努力擠出頭腦中的妄念,好讓更多的英語單詞、數學公式進來。

☆、紅羅帳共話纏綿-83

2004年下半年,陳一天的公司走入正軌。

經陳哲引見, 他招聘了兩班人馬, 組建了包括小石頭、龐傲和自己在內的設計團隊, 和兩位退休帶年輕人的制造班組。

管理人員暫缺, 林小詩承擔一應後勤、接待、財務相關事宜。

麻雀雖小,五臟俱全。

小石頭是個黃口小兒, 在這個團隊裏, 智力不及格, 體力不在線,當然不能承擔什麽重要任務。

他日常負責看堆兒、聯絡、跑腿兒。

仗著自己腿腳麻利,嘴巴伶俐, 也算找到了自己的位置。

某天傍晚,難得收工早,陳一天和林小詩進辦公室時, 龐傲已經在打游戲。

他下午剛下火車, 去青島完成一個小設備的驗收。

陳一天照著龐傲後背大力拍一下,龐傲專註打游戲, 嘴上罵了一句, 眼睛沒離開屏幕。

林小詩跟在後面, 也打了聲招呼:“網癮少年, 晚上想吃什麽?讓你天哥請你。”

龐傲沒理她。

難得今天人全, 陳一天確實想借機聚一聚。

再往裏間走,看見小石頭也在吃吃地對著電腦屏幕。

小石頭在跟於喬視頻聊天,倆人在分享笑話, 貓撲上一個知名段子,叫“坐馬桶拉屎時,如何確保屎掉下去不會濺起水來弄臟PP”。

下面的評論五花八門,小石頭正一條一條往下看,碰到好玩的,立馬覆制發給於喬看。

視頻畫面有些滯後,陳一天走到小石頭身後時,剛好看見於喬吃吃地笑。

看樣子,倆人聊了有些時候了。

小石頭發現後面有人,忙收斂張狂笑意,跟陳一天身後的林總打招呼。

三人同時出現在於喬的視頻窗口裏。

另外兩人寒暄,於喬發現,陳一天正盯著電腦屏幕。

角度關系,二人看到的對方都耷拉著眼皮,因為攝像頭都裝在顯示器正上方。

於喬心中一緊,漏跳了兩拍,慌忙關掉攝像頭。

然後給小石頭打字:“到時間了,我下了”

林小詩把陳一天要請客吃飯的消息也告訴了小石頭,二人研究去哪吃的時間段裏,陳一天一直盯著小石頭的QQ。

“到時間了,我下了”

這是QQ聊天記錄的最後一句,再無下文。

可直覺告訴陳一天,於喬並沒有下線,她肯定還在網吧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

周一英語課上,傳達室大爺敲開教室門。

這件事情匪夷所思,因為傳達室大爺只管教學樓門,他極少離崗,更別提到樓上教室溜達。

短發女英語老師被打斷,頗有幾分不耐,到門口與大爺交涉幾句,又走回來。

她穿雙利落的中跟鞋,一只腳站定,用另一只腳的鞋跟嗑著講臺說:“來來來,做完這道題再說。”

現在是模擬題對答案時間。

上高中以來,於喬的英語天份逐漸顯現。她有一套自己的學習方法,很笨,卻很有效果。

她很少背單詞,只管通讀課文。英語課文跟唐詩宋詞一樣,都是工整的文章,讀起來節奏感很強。

朗讀能讓語音信息不經漢化直接進入大腦,她得心應手,上高二後,英語成績已經名列前茅。

為些,英語老師特地跟他們班主任申請,讓於喬當了她的課代表。

“這道題……”英語老師停頓一下。

“選B!”“選D吧?”“選B!”教室裏,絕大多數人給出了B的答案,也有人選D的,聲音微弱。

英語老師慣會賣關子,她擡頭環視一圈:“到底選什麽?”

“B!!!”

“肯定不是D!”

“我覺得是D吧……”

英語老師又低下頭:“於喬。”

她點到於喬的名字。

老師最喜歡什麽樣的學生?老師當然喜歡成績好的,但在成績好的學生裏,老師更喜歡有靈性的、最能驗證自己教學方法的學生。

在英語老師心裏,於喬就是她的“論據”。

這道題,她再推出自己的得意弟子,來驗證自己的教學方法。

於喬不慌不忙地站起來,雙後垂在身側,眼睛盯著桌上的試卷。

有兩秒沒有說話,英語老師也沒急,用殷切的眼神看著她。

後面的學生開始著急了,有人好心提醒她答案:“選B!”

有人幹脆不耐煩:“選B啊!”語氣裏的言外之意也很明顯:你不是英語課代表嗎?你不是班裏的英語扛霸了嗎?你不是英語老師的得意門生嗎?這題選B,用得著花這麽久思考嗎?

教室裏再次起了沸騰之勢。

於喬在漸漸沸騰的人聲裏擡裏頭來,平靜地說:“選C。”

一片嘩然。

“啊???”對於喬的懷疑。

“選B呀!”是怒其不爭。

“肯定不是C!”有人低頭重新審一遍題,“如果答案是C,我寧可選D!”

馬上有人接話:“如果答案是C,我把卷子吃了!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

英語老師捕捉於喬的眼睛,同時制止同學們的噪音。

“大家安靜一下啊!於喬,選什麽?”

於喬低聲而堅定地說:“選C。”

英語老師沒流露任何表情:“好,坐下吧。”

於喬坐下了。

“老師,選B!B!B!”

“還有其他答案嗎?”英語老師再次提問。

“選A!”後排有人粗著嗓子喊道。A顯然是最不靠譜的答案,惹得教室裏又一陣哄笑。

“這道題……”英語老師再擡起頭來,賣了個小關子,戲謔地看著同學們,語氣徐徐:“選C。”

在一片嘈雜聲裏,英語老師說:“於喬,你出去吧。”

於喬:“啊?”

老師示意她走出來,遞給她一張紙條。

傳達室大爺卷旱煙的長方形煙紙,上面是大爺的筆跡。

“找高二二班於喬,是她哥,讓她來接電話”

關於這道選擇題的爭議,讓大家把傳達室大爺的劇情遺忘了。

於喬把紙條捏在手心裏,走在空曠的走廊上。

其他班級也都在上課呢。

教學樓傳達室的電話不允許學生使用,也沒有學生家長會打這個電話。

不知道陳一天從哪找到的電話號碼,也不知道他跟大爺說了什麽,大爺才一口氣爬五樓,把他要找的人叫下來。

傳達室有個小窗臺,開了個小窗口,窗臺很高,於喬走過去,堪堪露出鼻梁以上。

大爺正摟著大茶杯看報紙,示意電話還沒掛。

“餵?”

於喬實力客串了一把學霸女主,耽擱了不少時間。

陳一天顯然等了許久,這一聲餵終結了等待。

“怎麽這麽久?”

“小天哥哥。”真的有日子沒打過電話了,於喬心裏泛起莫名的酸楚,強自鎮定。

“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哥啊?”電話裏沒有雜音,陳一天像在一間空房子裏。

“你在哪兒?”

“我能在哪兒?在沈陽唄!”

“哦……”在沈陽,總歸不可能再次出現在校門口,那樣的事,一生只能發生一次吧。

“昨天晚上你睡著了嗎?”

“還行。”

“打雷了?”

“打雷了。”

這句兩人同時說出口。

陳一天撞見於喬跟小石頭卿卿我我地聊QQ,於喬不打招呼直接下線,本來,陳一天是堵著一肚子氣。

連帶著看小石頭都不順眼,心裏想著,要不是缺人打下手,分分鐘把他趕回老家抓魚去。

晚上再上網,翻了他和於喬的QQ聊天記錄,最近幾條都是他發的,而且是隔幾天發一次,各種話題皆沒得到回覆。

再回想一下,真的有日子沒打電話了。於喬那種輕輕的、黏黏的聲線,穩穩的、脆脆的吐字節奏,他已經好久沒聽過了。

“這丫頭跟我鬧別扭呢?我怎麽了?”陳一天回憶她跟小石頭聊天時那種放松的表情,氣憤地狠狠按了按遙控器。

剛好調到新聞聯播後的全國天氣預報。

已經播到一半了,南京應該還在後面。

南京,大雨,局部地區有短時雷雨大風。

他又上網查了一下天氣預報,網上的更詳細一些,南京傍晚有大雨,前半夜會有雷暴天氣。

他沒作多想,立時播了於喬家裏電話,電話發出急促的嘟嘟嘟聲,像是雷把電話線劈斷了。

隔天就是周一,料定於喬在學校。

他就找到學校電話,費了點力氣,勞駕大爺把人給叫下來了。

於喬說,“打雷了,我就把電話線拔了。”

原來不是被雷劈斷的,害人擔心一整晚。

陳一天無奈道:“QQ留言怎麽不回?”

還敢提QQ?於喬就是靠著QQ的蛛絲馬跡把陳一天和林小詩的故事想圓滿了的。“最近沒怎麽上網。”

是沒怎麽上網,上網就看見不想看的,一對辣眼睛的璧人。

陳一天心想:扯謊了吧?他眼看著她跟小石頭熱聊,瞪眼說瞎話,說沒上網。好好好,我不跟小孩子計較。

“那怎麽也不打個電話!你在學校,我找你不方便,我手機號你不知道嗎?我辦公室電話你不知道嗎?家裏電話你不知道嗎?”

於喬:“……”混職場的陳一天基本能控制自己的情緒,但這回有點兒失水準。

“於喬,你別再讓我擔心了。”

“對不起,哥,我會好好的……你也好好的吧。”

怕耽誤於喬上課,這電話也沒打多久。陳一天掛斷電話時,也說不出哪裏不對,心裏怪怪的。

於喬踮起腳尖,禮貌地跟傳達室大爺道謝、道別。她眼裏蓄滿淚水,懸懸欲墜,強忍著沖大爺笑笑,那表情之覆雜,可想而知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在調整大綱,後面都是對手戲。

感覺這本的讀者很會哄作者啦,都不批評,一水的鼓勵,謝謝,感動之餘,表個忠心:有船。

☆、紅羅帳共話纏綿-84

高二那年寒假,於喬完完整整地在沈陽過的。

本來這個想法也不是很清晰, 試探了於香一次, 於香覺得她應該留在南京, 安心學習, 再者回沈陽又要給陳家祖孫添麻煩。

但是寒假前發生了一件事,於喬沒再糾結, 直接訂了回東北的火車票。

陳一天開了廠, 忙得兩頭不見太陽, 奶奶為了送吃的,到沈北的廠房去過兩次。

有一次,陳一天接到電話, 對方自稱是道義派出所的,說你家裏老人迷路了,有人報警, 老太太人現在我們派出所。

陳一天放下手裏的事, 急吼吼地趕到離工廠不遠的派出所。

陳奶奶毫發無損,坐在長椅上, 懷裏抱著大小飯盒和水果, 正和民警嘮家常。

沈陽已經進入溫度低迷的冬日, 陳奶奶穿一件深紫色中長款羽絨服, 因為室內熱, 圍巾解開了搭在脖子上。

腿上穿的很厚,但褲子的長度剛好及腳面,雖然衣著不時尚, 可處處透著幹凈和整潔。

在那個派出所裏,陳一天看到奶奶的一剎那,心裏腎繃著的勁兒才松下來。

奶奶說:“我記得是那站下呀,下了車發現,那地方我不認得。”

陳一天問:“怎麽不給我打電話。”

奶奶說:“你的電話號,我以前都能背下來。剛才不知怎麽了,怎麽想也想不起來。急的我……”

民警說,報警的是公交車站附近的店鋪老板,人家看老太太在他門前轉圈兒,轉了個把小時,像是迷路了。

奶奶說:“我想接著坐公交車,又想不起來你廠子的地址……”

陳一天跟民警辦了手續簽了字,把奶奶扶進車裏。

陳一天意識到奶奶越來越不高興,不是對別人,是對自己。坐進車裏時,奶奶抱著滿懷的吃的,一言不發。

陳一天只好逗她:“又做的什麽呀?這可怎麽好?午飯變成下午飯了!”

奶奶緊摟著飯盒,不接他的茬。

孫子又湊近奶奶懷裏,貪婪地聞了聞:“嗯……怎麽還有熱乎氣兒啊?聞到肉味兒了……”

奶奶低下頭:“怕涼了,一直擱懷裏捂著。給——趁熱先吃。”總算不那麽生自己的氣了。

在派出所的小院子裏,陳一天打開一個飯盒,滿滿的炸茄盒,真的還有溫度,只是悶久了,茄盒表面沒那麽脆了。

這味道他無比熟悉,從小吃到大,可是這一次,他吃得很珍惜,慢慢嚼、慢慢品。

他第一次覺得,奶奶變老了,她親手做出的種種好吃的東西,和她的人一樣,不會陪伴自己一輩子。

事後,陳一天給於喬打電話,把這個事跟她說了。

於喬也因此沒再猶豫,決定寒假回沈陽,這個年陪奶奶過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

冬天的沈陽,想要看到美腿,只能去聲色場所。

紅番區在沈河區與鐵西區交界處,是沈陽著名的夜生活場所。

晚上8點多,店門前車馬人流漸漸增多,一切尚未開始,一切躍躍欲試。

有年輕女人踩著“恨天高”提前進入,隱秘地上工。

一輛身形龐大的黑色SUV駛到門口,幾個年輕人簇擁一個中年人下車。

還有一輛車跟在SUV後面,下車的人們散著酒氣,緩步走進窄門。

“紅番區”在沈陽人盡皆知,可門臉兒卻一點不氣派。窄窄的一道門,門上面豎著一塊LED牌子,白天被太陽掉了色,毫不起眼。

燈光走筆不連續,夜晚看去字也殘缺不全。

但是這地方別有洞天。

地下一層,地上幾層,有酒吧、KTV,還有汗蒸和酒店客房。

龐傲滴酒未沾,那輛SUV就是他開的。

待客人下車,戴著高帽、披掛綬帶的泊車小弟走上前來,準備代客泊車。

龐傲搖下車窗,小弟認出他來,立正行禮,諂媚地趕忙拉開圍擋,讓出貴賓車位。

剛才席間,陳一天喝了不少酒,身上還被熏了濃重的煙味,他與客戶推讓後,走在最後,望著冬日沈沈夜空嘆了口氣。

林小詩折回來,手裏握著一雙黑色皮手套,緊了緊藏藍色收腰長款羊絨大衣:“走吧,伸脖子縮脖子都是一刀。”

進了門連個大廳都沒有,直接就是樓梯,往上的樓梯空無一人,往下的樓梯有服務生端著托盤侯著。

服務生身後墻上掛著畫,有的畫著女人的肢體,有的是酒,有的是一些色彩濃烈的迷亂意象。

客戶幾位是沈陽人,地方是他們選的,所以他們輕車熟路往下行。

剛才席間,大家選擇下一局的地點時,客戶說:“就紅番區吧!”

陳一天聽到一旁的龐傲“嘖”了一聲,看向他時,見他笑意盈盈、人畜無害,舉起手裏的六個核桃說:“雲總好品位!雲總好品位!就紅番區,就紅番區。”

然後起身打電話訂位。

林小詩跟陳一天下樓時,拖盤小弟遞給兩人一人一個小包裝,乍看是口香糖,其實是安全套。

林小詩冷著臉接了,陳一天回頭對她說:“姑奶奶,你就再幫我一回,等他們上聽了你就走。”

有一個女孩上樓,她穿了一件露肩上衣,臉上的妝看上去厚厚臟臟的,帶過一陣廉價的香氣。

林小詩毫不掩飾嫌棄,身體向墻靠,手按著羊絨大衣的衣擺,把人讓了過去。

“這也就是你!下次我肯定不管了,我每次超過十點到家都得聽半小時以上的政治課。”

陳一天忙說:“我送你。我送你。”

林小詩:“下次你也別省這點錢,直接從了算了。你看看人家大炮。說完看陳一天臉色,試探他的反應。”

說話間進入場子。

燈光昏暗,煙氣繚繞,中間一個高臺,四角各有一個小臺,上面立著柱子。

還沒上客人,絕大多數桌上都立著“預訂”的卡片。

“那是錢的事嗎?我說林總?”陳一天虛搭上林小詩肩,往預訂的卡座走。林小詩嘟著嘴抖了抖肩膀,把手臂給抖掉了。又覺得有這點份量才剛剛好,肩上輕了,心也就漂了。

過了十點,夜場這個怪物才真正活了起來。

包間裏、卡座間、舞池內、過道裏全是人影。

脂粉、烈酒、香水、汗液和人類呼出的二氧化碳交雜,在人們的頭頂形成一團看不見的蘑菇雲。

巨大的密閉空間裏,倏然一股熱浪,悠然一股涼風,體感極度不適。

燈光與音樂同步,所有人眼前都不是連續的影像,而是一閃一閃的片斷。

音樂與地板形成共震,轟得人耳朵失聰,聲波仿佛通過額頭傳進人體。

中間的大舞池有三個俄羅斯女人在跳舞,四周不時噴出白霧。

四周的小舞臺有四個年輕的中國女孩在跳鋼管舞,著超短背心和超短裙,身體拗出奇異的姿態……

陳一天坐在包間外側,方便待人接物,也便於叫服務生,林小詩挨著他坐。

龐傲坐在裏面,兩側都是今晚宴請的客戶。

包間三面封閉,一面開敞,剛好看得見舞池。

也看得見二樓欄桿邊上影影綽綽的酒客。

沒有人叫服務,但是進來一個服務人員。此人也穿黑色光澤感西服套裝,但他的衣服材質和本人的風采氣度都略好一些。

那人進來直面龐傲。

陳一天的角度看,龐傲也成了一閃一閃的怪物,面目模糊。

龐傲旁邊的客戶問來人有沒有某某,一種洋酒的簡稱,陳一天聽不甚清,也想像不出英語名是什麽。

經理態度恭謹、面露難色:“對不起先生,我們沒有這種酒。”

龐傲連忙舉手示意,表情動作略顯誇張:“你說什麽?沒有?我們這屋不知道什麽叫‘沒有’。這樣吧,上我那瓶某某某某。”

陳一天跟他呈對角線,聽不清,隱約聽到酒名裏有個“馬”字。

大學同窗四年,創業共事兩年,陳一天跟龐傲關系越好,越覺得龐傲不像他表面那麽透明。

這種感覺,陳一天不是第一次有。

就像今天,龐傲對紅番區的熟悉程度、對夜場玩法的通透,都讓陳一天刮目相看。

可是他認識大炮六年,從沒見他泡過夜場。

經理表情略驚訝,伸著脖子側過耳朵,再次確認,是那個瓶“某某某某”沒錯,才轉身離開。

接下來,場子裏換了人,舞女換了主持人,說了幾段與錢啊色啊的笑話,開始隨著音樂對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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